這是我臺灣文學的家族史作業。老爸，生日快樂！（黃瑋瑩/婷，你們可以幫我轉告！）


《加龍古尼的頭頭》


周末早晨的組屋區，除了上巴刹（譯：菜市場）的阿嫂們起得早，這一片水泥森林往往陷入一片

寂靜。走廊上沒有孩子們嬉耍的聲音，也不會聽到上班的人啓動車子引擎。好不容易熬過了周

日，星期天，總算可以賴床，大部分的人都是這麽想的。


“把撲！把撲！”


突然，一陣騷動。有人睡眼惺忪地把頭探出窗外，有人努力鑽進被子裏漠視那很不禮貌的噪音，

偶爾也會有人大聲罵髒話。


那老頭身上的汗衫又破又舊，與組屋剛粉刷的墻鮮豔的顔色形成了對比。他推著推車，步伐闌

珊，但仍很堅持地按著他的把撲。


“把撲！加龍骨尼，收報紙、舊衣服、坏radio（譯：收音機）、電視機！”老頭異常洪亮的聲音

傳遍了整個組屋區。這摻雜了福建話、馬來語、英語的一句便是新加坡加龍古尼的經典臺詞，也

是沉睡的人們星期天最怕聽到的‘噪音’。


母親嚇唬小孩常會說“不要亂跑，小心警察來抓你”這種類似的話。但是，在新加坡，小孩最怕

的其實是髒髒的加龍古尼叔叔。


“你這個壞蛋，小心加龍古尼把你抓了拿去賣！”


身邊朋友常提起童年時害怕加龍古尼的趣事，我只會點頭笑笑。其實，我從來沒這麽被母親恐嚇

過，因爲自己的老爸曾經就是加龍古尼。現在，我們會給他一點面子，稱他“加龍古尼的頭

頭”，母親也會開玩笑地喊他“老闆”。


加龍古尼，馬來語Karung Guni，是麻袋包的意思。七零年代時，加龍古尼背著麻袋包穿街走

巷，行走于店屋的五角基收些破銅爛鐵，然後再把它賣掉。簡單來説，加龍古尼就是二手貨活動

攤販。現代的加龍古尼以小型貨車代步，穿梭于密密麻麻的組屋，也同樣是收些舊報紙，舊電

器。


老爸的公司“興發祥”在德福工業區裏，而那裏一共有大概140多家廢金屬品商，是加龍骨尼的

天堂。加龍古尼收到了舊貨，就會拿到老爸的公司討換現金。起初，老爸幾乎是值錢的他都收，

但是生意做大之後，他只專注于收舊電腦和廢金屬，因爲，這樣利潤比較高。德福工業區的窄巷

旁邊便是一棟棟看起來像破鐵皮屋的‘公司’，每天都有不同國籍的人進進出出，買賣貨品。老

爸就是這樣，神奇地學會了怎樣和常來買東西的黑人和印度籍外勞溝通。


當然，老爸不是一開始就當老闆。阿嫲曾經給我們看過老爸當年讀書時期的班上合照。仔細一

看，一排男生的腳上，都是乾淨潔白的鞋子，唯有一雙土染的骯髒運動鞋顯得特別突出。我老爸

就是這樣翹課去踢球，結果踢啊踢啊，小學五年級就被踢出學校了。目不識丁的他只好幫我阿公

打理家裏的養牛場，然而，新加坡慢慢走向現代化，農業逐漸被淘汰，老爸也得另尋出路。


當時，買賣舊貨能最快套到現金，而且，不需本錢，因此出現了許多半路出家人，而我老爸也就

投入了這個特殊的行業。起初，是挨家挨戶收舊報紙和電器，有時甚至要挖垃圾槽，從老爸口中

的敍述，那種日子苦不堪言。其中一件事，令我印象最深刻。母親在懷了我之後，雖頂著個大肚

子，仍然陪老爸到處收舊貨，結果體力不支，差點就得留院觀察。然而，在生下我之後的時代，

因爲廢物回收逐漸私營化，老爸也看准了時機，從流動加龍骨尼搖身一變為有合法公司的廢金屬

品商，所謂“加龍骨尼的頭頭”，因此爸媽從來都不曾讓我過過辛苦的日子。


當然，母親有時還是會開玩笑地抱怨那些苦日子。


“報紙上說‘八成的新加坡女性認爲最不可能嫁給加龍骨尼，認爲那是一种很不光彩的職業’，那

我當初一定是發了瘋才會嫁給你。”


這時，老爸很冷靜。他重來不會掉進母親設下的‘陷阱’。


“還有其餘的二成女性啊，加龍骨尼縂會有春天。”


當然，加龍骨尼的春天是要熬過寒冬后才能看見。爲了租約，老爸的公司在幾年内輾轉不同的工

業區，導致老顧客的流失。去年，爲了什麽舊貨商法的新條例，老爸還被請到了警察局協助調

查。


“英文信，他媽的看不懂。買賣舊貨要用劃綫支票付款，我們這些人哪會開什麽爛支票啊！那些撿

破銅爛鐵的老伯都沒錢吃飯了，你覺得他們會有銀行戶口嗎？”老爸把一封封信擱在我面前，嘴

裏還在碎碎念。


“政府只是要你保留顧客的資料，方便他們調查最近那些銅鉄盜竊案。”我試著和老爸講道理。


老爸卻冷冷地回應：“你幾時成爲政府的發言人了？”


其實，最後，老爸還是乖乖地開了支票，仔細地寫了顧客的資料。做生意，就是要不斷地學習，

不斷地迎合政府的種種條例。什麽員工條例法則、稅務法則，甚至是最近批下的GST註冊規定，

雖然老爸看到政府信總會有點膽戰心驚，但仍是過關斬將。當然，難免的，他有時會說些喪氣

話。


“生意難做啊，還是把它結束掉好了。”


但是，他這種話縂會被我那樂觀又滿腦子鬼點子的妹妹打斷。


“把生意搞大，好像那個阿盛無銹鋼，不就是什麽上市公司嗎？報紙上也曾報導過，加龍骨尼變百

萬富翁的案例也不少啊。”她完全不理會老爸，嘰里咕嚕地發揮她的想象力。


老爸也總是不回應。但是，每次提到‘百萬富翁’，我有時隱約看見他眼睛裏的閃爍，還有偷偷

上揚的嘴角。加龍骨尼的頭頭腦裏的齒輪一定是在不停旋轉，總是思考著下一個商機。